大批絕食學生送醫。1989.5.17 (AFP)

北京高校學生從1989年5月13日下午開始在天安門廣場絕食請願,到5月19日晚上結束絕食請願,前後持續了7天。根據北京紅十字會的統計,截止1989年5月19日下午5時,北京各醫院收治的絕食請願學生人數累計為:門診8258人次,留院觀察6597人次。

所謂的留院觀察,就是住院治療。需要住院治療的學生,病情都比較嚴重,因為絕食引發各種疾病,主要的有低血糖、胃病和腎衰竭,雖然經過住院治療控制住了病情,但還是會留下後遺症。

值得慶幸的是,沒有學生因為絕食請願而死亡,這要歸功於北京的醫務人員。從5月13日北京高校學生開始絕食請願,北京市紅十字會就向天安門廣場派遣了醫務人員,建立了急救站。另外有眾多的志願醫務人員,包括醫科院校的師生,紛紛前往天安門廣場參加救助絕食請願學生的工作。這些志願醫務人員定時檢查每一位絕食請願學生的健康狀況,如有問題即及時予以救治。北京各醫院也主動派出了許多救護車,日夜在天安門廣場隨時待命。

北京紅十字會建急救站 醫護志願救援學生

我在5月13日下午就隨同絕食請願的學生抵達天安門廣場,一直與絕食請願的學生在一起,5月16日轉至新華門絕食請願區。身為教師的我當時33歲,比學生年長10多歲,身體狀況自然不如學生,因此在絕食請願期間曾多次被送醫救治。

我不記得就醫的醫院名稱,但我記得醫務人員的救治學生的情況。醫務人員普遍理解和支持絕食請願學生的訴求,對送醫救治的絕食請願學生充滿愛心,精心治療,細心護理。在登記就醫資料時,一位年輕的護士流著眼淚對我說:「您是老師,已經不年輕了,不應該絕食呀!」我很感動,對她說:「我本來沒有准備參加絕食,只是護送參加絕食的學生到天安門廣場,到了天安門廣場後才決定在這個時候不能離開絕食請願的學生,必須與他們在一起。」

我還記得送醫救治的學生們只同意接受治療,不同意進食,表示接受治療後還要回到天安門廣場繼續絕食請願。有些學生的病情比較嚴重,不進食不利於恢複健康,醫務人員哭著勸說他們進食,但他們還是堅持不進食。我也以教師的身份勸說他們進食,但也不起作用。醫務人員也曾勸說我進食,也被我拒絕了,我表示,只要學生們還在絕食,我也就不能停止絕食。

還有一件事讓我記憶深刻。在我右邊病床上的學生二十歲左右,病情比較嚴重,是絕食引發的腎衰竭,本來個子就不高大,患病後就顯得格外瘦弱,讓人感到心疼。我與他交談,詢問他是哪個學校的,告訴他我是中國政法大學的教師。我知道他短期內不可能出院,於是就對他說,我很快就會出院了,你如果有什麼事情,我可以幫你去做。他說,他的女朋友是他的大學同學,也在天安門廣場絕食請願,不知道他在這家醫院住院治療,想寫一封信讓我交給他的女朋友。我說,沒有問題,我保證會將你的信送到你的女朋友手中。

我最後一次被送醫救治是在5月19日午夜,當時我作為新華門絕食請願區的兩位協調人之一,正在緊張地組織師生們應對戒嚴部隊的武力清場行動,突然間就暈倒了,被身旁的師生送入臨時救護站帳篷,志願醫務人員經檢查後決定立即將我送醫救治。我說,我身為協調人之一,在這個關鍵時刻不能離開新華門。志願醫務人員說,你的血壓非常低,低壓只有40,高壓只有70,必須馬上送醫救治,否則會有生命危險。青年教師劉斌、許章潤等人也勸說我趕快就醫,不要擔憂新華門絕食請願區的事情,有他們在呢。

學生送醫仍堅持不進食 憂戒嚴急返廣場

我被救護車送到醫院的時候,發現醫院的大廳裏已有許多被送來救治的絕食請願學生,其中有學生堅持要馬上回到天安門廣場,說現在是關鍵的時刻,應該與同學們一起堅守天安門廣場。醫生和護士不斷勸說,即使要回天安門廣場,也得先接受治療,至少要輸液補充體力,如果輸液以後情況不錯,保證派車送回天安門廣場。

我在輸液的過程中就睡著了,都不知道後來是如何被送到病房休息的,原以為是自己太虛弱、太疲倦了,後來才知道,醫務人員特意在輸液時添加了鎮定劑,一方面是為了讓我們好好睡一覺,恢複體力,另一方面是防止我們在輸完液後就急於離開醫院。等我一覺醒來,已經是5月20日下午,發現自己躺在病房的病床上,病房中的每一張病床都躺著絕食請願的學生。

我急於想回到新華門,履行協調人的職責,與師生們一起應對北京戒嚴後的嚴峻局勢,另有許多學生急於想回到天安門廣場。我和學生們聚集在醫院大廳,要求馬上出院,請醫院派車送我們回新華門和天安門廣場。醫務人員告訴我們,雖然北京已經宣布戒嚴了,但戒嚴部隊遭到了數十萬民眾的攔截,沒有進入北京市區,天安門廣場沒有遭到武力清場。醫務人員勸說我們不要急於出院,繼續在醫院休養一段時間再說。但我們還是再三堅持要馬上出院,醫院終於同意讓我們出院,並派車將我們分別送到新華門和天安門廣場。

作者》吳仁華  1989六四民運參與者,歷史文獻學者,著有《六四天安門血腥清場內幕》、《六四屠殺內幕解密:六四事件中的戒嚴部隊》、《六四事件全程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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