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6月4日淩晨5時50分過後,原先堅守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一帶的學生們已經基本上撤離了天安門廣場。赴北京採訪的臺灣《中國時報》著名記者徐宗懋,作為一名頗為重視歷史事件的記者,不顧同行的《中國時報》著名記者楊渡等人的再三勸告,堅持與數百名學生和市民一起停留在天安門廣場東北部靠近中國歷史博物館的地方,試圖目睹和記錄這個重大歷史事件的最後結局,結果在解放軍戒嚴部隊軍人開槍驅逐的時候,一顆子彈從他的頸部打進去,穿過喉嚨,從嘴巴出來,打掉了好幾顆牙齒,顱內也有出血現象。
徐宗懋中彈受傷後撲倒在地,鮮血從傷口湧出。當時,槍聲持續不斷,人群四散奔逃,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只有來自江蘇省鄉村、正在北京打工的木匠小邵見狀停住腳步,高聲喊叫:「有人中彈了!救人要緊啊!別跑!別跑!」但眾人被密集的槍聲驚嚇得只顧逃命,沒有人停下來幫忙。小邵只好獨自將撲倒在地的徐宗懋翻過身來,拖抱著拉到不遠處的人行道上,才使得徐宗懋免於被狂奔的人群所踩踏。
打工木匠搶救受傷徐宗懋
所幸的是,解放軍戒嚴部隊軍人終於停止了開槍。小邵身材瘦弱,身高只有165公分,背著徐宗懋,一步一步艱難地來到距離天安門廣場約一公里遠的和平門醫院,但和平門醫院沒有開門營業,於是又背著徐宗懋走了兩公里路,才找到一輛平板三輪車,把徐宗懋送到了同仁醫院。
徐宗懋被送入同仁醫院的時候昏迷不醒,沒有人知道他的姓名、身份。護士是在徐宗懋初步恢復知覺後,從他的身上找到幾張沾有血跡的名片,逐一呼叫名片上的名字,在叫到「徐宗懋」的時候,他有所反應,才稍加確定他的姓名、身份。小邵從徐宗懋身上找到東方飯店的一把鑰匙,知道了他的住宿地點,然後才將徐宗懋中彈受傷的消息通知了他的《中國時報》同事楊渡。幸運的是,當時北京的各家醫院和醫務人員根本不計較任何醫療費用、保證金、身份證等一切手續,而是抱持「救人第一」的宗旨,全力以赴地搶救被送進來的傷員。
同仁醫院護士當場捐血才救回
楊渡聞訊後迅即趕到了同仁醫院,發現徐宗懋早已得到及時的救治。徐宗懋被送入同仁醫院的時候,由於受傷者太多,醫院血庫的血漿已全部用完了,醫務人員只能輸自己的血和動員自己的家屬輸血,提供給受傷者使用。一位勞累了一整晚都沒有休息、稍早前已經輸了200cc血液的護士李小姐,義無反顧地將自己250cc的血液輸給了徐宗懋,才將徐宗懋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楊渡在瞭解搶救徐宗懋的詳情之後,真切地向醫務人員表示感謝。一位醫務人員對楊渡說:「我們知道你和徐宗懋先生是同事,是從臺灣來的記者,我們不是要你道謝,我們只求你一件事。」楊渡連忙問:「什麼事?」這位醫務人員回答說:「只求你把北京市民和學生被解放軍戒嚴部隊軍人開槍屠殺的真實情況報導出來。」旁邊的一個護士紅著眼睛補充說:「中國的人民太慘了!」
楊渡對徐宗懋及時獲救一事十分感歎:「是的,這就是中國的人民,在槍林彈雨中互相救助,無私的奉獻,才搶回一條人命。但是,徐宗懋是幸運的,因為他來得及被搶救,但不知還有幾千老百姓的生命,是在戰火中來不及搶救而喪生。」
醫護邊救人邊急切詢問學生安危
同仁醫院的醫務人員一邊全力搶救受傷者,一邊還惦記著堅守在天安門廣場上的數千名學生的命運。一位女護士得知楊渡剛離開天安門廣場不久,急切地拉住他的手詢問:「那些學生呢?那些學生呢?你從天安門廣場來,不知道他們上哪兒去了嗎?」她的聲音沙啞、發抖,全身也發抖著。楊渡握住女護士的手,安慰她說:「你別害怕,學生大部分都撤走了。」女護士繼續追問著:「那剩下的學生呢?到底怎麼樣了?」這時候,楊渡才突然想起來了,眼前的這位女護士曾經在天安門廣場臨時救護站擔任志願醫務人員,此前就已在天安門廣場見過面,於是連忙安慰她說:「學生都撤走了。現在他們已散去了,不知道在什麼地方。」「那都散到哪里去了,會不會被殺了?」女護士還是不放心,繼續追問著。「不知道,應該不會的,應該不會的。」楊渡再次安慰她。「謝謝你啊!謝謝你啊!」女護士一邊轉身離開,一邊喃喃自語:「可憐的學生哪里去了呀?」
得知楊渡是臺灣記者,有醫務人員特意帶他去觀看一個醫生給受傷者開刀動手術。躺在手術臺上的受傷者一副年輕學生的模樣,一顆子彈從他的前胸貫入,從後背穿出,彈頭黏在肉裏,血盆大口開在背上。受傷者昏迷不醒,為了搶時間挽救他的生命,手術刀只能用酒精檫拭一遍,因為根本來不及按規定方式消毒了。
主治醫生開刀取出彈頭後,拿給身旁的護士看,護士便拉著楊渡的手說:「你看,就是這種銅子彈,就是這種真槍實彈,他們竟然用來對付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主治醫生隨後默默地用紙包好帶血的彈頭,放入口袋。而另一個護士也拿出一顆帶血的彈頭對楊渡說:「就是這樣的,全都是這樣的。」這時候,有人拿著照相機過來拍照,主治醫師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止,只是默默地站立在一旁觀看著。醫務人員們仿佛在大悲憤中深埋,而僅僅露出冷靜,這冷靜也只是為了兩個目的:留下人命;留下歷史,而且永不遺忘。
眾人悲憤展示學生身上取出實彈
在同仁醫院裏,像這樣的受傷者非常多。楊渡望著眼前一個個倒在血泊中的「人民」,每個人的身上都是傷口,每個人都昏迷不醒,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命運是生是死,這些醫務人員從來沒有見識過槍傷,連他們也只能聽天命盡人事,在匱乏的醫療條件中,不要命般地救人,而且受傷者之多已到了無病床可用的地步。血淋淋的情景,讓楊渡禁不住感歎:中國,如今竟然走到這個地步啊!
徐宗懋傷勢危急,主要是因為顱內的受傷情況不明,但同仁醫院是著名的眼科醫院,不具備檢查和治療顱內傷的條件,必須儘快轉院檢查、治療。醫務人員四處聯絡救護車,終於將徐宗懋轉送到在腦神經外科領域名列亞洲前三名的天壇醫院,使他得到了及時的檢查、治療,幸運地獲救並逐漸康復。
在搶救期間以及往後的治療其間,救命恩人小邵始終陪伴著徐宗懋,成為一名編外的「特別看護」,但他堅持不要任何酬謝。從此,徐宗懋遂與小邵結成了生死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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