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安門廣場上的學生抬著中彈同伴送到醫院搶救。1989.6.4(六四檔案)

在1989年的天安門血腥鎮壓事件中,最具有道德勇氣、犧牲最慘重的不是高校學生,更不是知識界人士,而是北京市的工人弟兄和市民。為了保衛天安門廣場,保護堅守在天安門廣場和平請願的學生,北京市的工人弟兄和市民一直在用血肉之軀阻擋武裝到牙齒的解放軍戒嚴部隊,浴血奮戰,奮不顧身。他們絕大多數人手無寸鐵,少數人手中僅有的所謂「武器」,也無非只是些磚頭、石塊、汽水瓶子和棍棒而已,與解放軍戒嚴部隊的衝鋒槍、機槍,以至於裝甲車、坦克相比,顯得多麼地微不足道。

1989年6月3日晚上,有一支為數三十來人的工人糾察隊,與我們特別糾察隊一起,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共同執行維護秩序的任務。當解放軍戒嚴部隊打響血腥鎮壓的槍聲之後,這些工人糾察隊員們隨即一批批奔赴最危險、最前線的西長安街一帶攔阻解放軍戒嚴部隊。

大約在6月4日淩晨一點鐘左右,一位渾身是血的青年工人跑回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最高層,泣不成聲地說,在西長安街,與他一起參與攔截解放軍戒嚴部隊的工人弟兄們都英勇地犧牲了,他是唯一的生存者……。此時,這支工人糾察隊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最高層僅存的兩位女青年,猛然甩掉披在身上的舊軍大衣,情緒極為衝動地就要跟著這位渾身是血的青年工人,一起衝向西長安街一帶。

女青、工人弟兄以性命力搏軍隊

她倆那麼年輕,又是女性,由她倆去阻擋全副武裝的的解放軍戒嚴部隊軍人,讓人覺得太過殘忍,實在令人無法接受。我和在場的幾位特別糾察隊員流著淚苦苦地勸阻她倆,表示絕對不能放她倆前行,「求求你們倆,別去了!千萬別去了!我們良心上受不了!受不了呀!……」她倆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泣不成聲地說:「同行的弟兄們都死了,我們不能貪生不去呀!……」最終,她倆還是隨著那位渾身是血的青年工人走了,而且再也沒有回來。

我終身不會忘記這兩位女青年,不會忘記那些為了保衛天安門廣場,為了保護堅守在天安門廣場和平請願的學生,為了爭取民主和自由而奮不顧身的工人弟兄們。在面臨生死考驗的時候,他們的勇敢程度遠遠超過了知識分子,充分表現了人性的高貴。我始終認為,北京民眾的同情心、正義感和捨生取義的精神,是1989年民主運動留給曆史和後人最寶貴的精神遺產之一。


六四事件中,中共解放軍濫射導致民眾死傷眾多,北京市民只好用板車載運傷者搶救。(維基百科)

6月4日淩晨兩點鐘左右,第38集團軍指揮部派出了一支部隊進入天安門廣場北端,對天安門廣場北端進行掃蕩,為最後的天安門廣場武力清場行動,為驅逐堅守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的學生,做好預先的准備工作。位於天安門廣場西北角的北京市工人自治聯合會總部和廣播站首當其衝,只見北京市工人自治聯合會和廣播站的帳篷起火,逐漸蔓延為沖天火焰。

北京工自聯總部全遭摧毀

一名幸免於難的北京市工人自治聯合會的工人弟兄手提一只黑色小箱子,匆匆地來到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北側,想登上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最高層,與保衛天安門廣場學生指揮部聯絡,但因身份不明而遭到學生糾察隊的攔阻。他著急地呼喊:「我是北京工自聯的,我帶著重要的東西,快讓我上去見學生領袖!」

我聞聲連忙從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最高層下去,經過詢問,得知黑色小箱子內裝著一部軍用發報機和一冊密碼本,不知是誰先前從解放軍戒嚴部隊那裏繳獲的。在攔截解放軍戒嚴部隊的民眾中,有為數不少的解放軍退伍軍人和轉業軍人,甚至還有身穿便裝的解放軍駐北京部隊的現役軍人,他們知道通訊聯絡在部隊開進中的作用和重要性,所以往往帶領或指點學生和民眾重點攔截解放軍戒嚴部隊的通訊車和身背電臺的通訊兵。

這位工人弟兄對我說,北京市工人自治聯合會總部被解放軍戒嚴部隊摧毀了,他想將黑色小箱子交由保衛天安門廣場學生指揮部代為保管。我告訴他,就目前情形看,保衛天安門廣場學生指揮部也岌岌可危,並非安全之地,最後的結局好不到哪裏去,你還是帶著黑色小箱子離開天安門廣場,好自為之吧。聽了我的這一番話,他沉默許久,然後與我緊而有力地握了握手,所有的理解和情感全都融入這短暫的一握之中了。

我目送這位工人弟兄漸漸遠去的身影,由衷地敬佩北京的工人弟兄們,他們雖然文化素質不是很高,也不善於辭令,但是,他們卻在關鍵時刻表現出驚人的英勇無私精神。

作者》吳仁華  1989六四民運參與者,歷史文獻學者,著有《六四天安門血腥清場內幕》、《六四屠殺內幕解密:六四事件中的戒嚴部隊》、《六四事件全程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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