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紀念碑上的鮮血可洗刷得乾淨?(圖:六四檔案 1989.6.15)

記得大概是在一九八九年六月十五日下午,也就是在劉蘇裏、陳小平離開龍港鎮返回北京的當天下午,我在老朋友Z君的接應下離開了龍港鎮,悄悄來到了約十公里之外的平陽縣昆陽鎮,居住在Z君的家中避難。

在劉蘇裏、陳小平決定返回北京的時候,我就已經作出了離開龍港鎮的决定,因為心裏非常清楚,在劉蘇裏、陳小平通過龍港鎮郵電所往北京打電話和發電報之後,龍港鎮已經不是安全之地。果然不出所料,在我離開龍港鎮之後不久,蒼南縣公安局人員就來到了我的龍港鎮住家進行搜查,並以傳喚的名義將我的哥哥帶到了龍港鎮公安派出所進行訊問,主要是查詢劉蘇裏、陳小平和我在龍港鎮停留期間的情況以及最新的去向。好在我哥哥確實不知道劉蘇裏、陳小平和我在北京民主運動期間的所作所為,也不知道劉蘇裏、陳小平是公安部門的重點追捕對象,只知道劉蘇裏、陳小平是我的同事和朋友,是被我帶到了龍港鎮家中的,因此,我哥哥在說明情況之後並沒有遭到拘捕。

我從小到大生活在平陽縣昆陽鎮,熟悉這裏的一草一木。昆陽鎮是平陽縣的縣城,八十年代前原名城關鎮。昆陽鎮歷史悠久,自西元二八三年以來一直是平陽縣治所在地。昆陽鎮面積不大,處在兩座大山之間,東面的山俗稱東門山,西面的山俗稱西門山(九凰山),全鎮只有東西走向和南北走向的兩條大街,兩條大街交匯的十字路口就是中心區域。昆陽鎮人口不多,一九八九年時的人口應該不會超過兩萬人。

老朋友Z君是我的高中同學,我們關係密切,高中時期幾乎每天上下學時都結伴同行,高中畢業後也一直保持著密切的來往。八十年代初Z君結婚的時候,我正在北京大學讀書無法參加他的婚禮,他還特意以旅行結婚的方式到了北京。Z君平時並不關心政治,但關心我這位老朋友的安危,在得知我的處境後毫不猶豫地伸出了援手。Z君的妻子和父母平時也不關心政治,但同樣的很關心我的安危,非常真誠地對我表示,非常歡迎我在他們家中避難,希望能夠安心地住下,不要有任何思想顧慮,就像在自己的家裏一樣。

Z君的住家是私有的一棟三層樓的透天厝,一樓有客廳、廚房、衛生間和一個臥室,二樓和三樓各有兩個臥室,三樓的後面有一個十五平方米左右的大陽臺。我被安排居住在三樓的一個臥室。由於我在昆陽鎮有太多的熟人,為了不暴露行蹤,只能足不出戶,三樓後面的大陽臺於是就成為我日常室外活動的唯一地方。

當時,中國大陸官方媒體鋪天蓋地都是通緝和抓捕「暴亂分子」與「動亂分子」的訊息,中共官方公佈了許多舉報電話,號召民眾舉報在逃的「暴亂分子」和「動亂分子」,嚴厲警告不得藏匿「暴亂分子」和「動亂分子」,聲稱舉報者有功受獎、藏匿者有罪受罰。在當時的恐怖氣氛下,我確實擔憂自己會牽連Z君和他的家人,給他們帶來嚴重的政治後果,因此曾經表示要離開,但遭到Z君和他家人的一致反對。Z君的父母對我明確而堅決地表示,這個時候我們絕對不可能讓你離開,你離開後如果被捕入獄,我們就沒臉在地方上見人了,我們無論如何必須留住你,幫助你,我們寧可讓我們的兒子與你一起被捕入獄。Z君父母的這一番話讓我十分感動,以至於至今記憶猶新。

我哥哥被蒼南縣公安局傳喚的消息,使得身在蒼南縣靈溪鎮的我母親知道了我的情況,很是為我擔心,開始四處打聽我的下落。我考慮再三,决定讓Z君將我的下落告訴住在昆陽鎮的我舅舅,我舅舅隨即悄悄來到Z君家中與我見面。我拜託舅舅告知我母親,我目前一切安好,不要為我擔憂。我不一定是被追捕的對象,現在只是暫時躲避追捕的風頭。我母親在得知我的下落後還是不放心,最終還是從靈溪鎮來到昆陽鎮,在Z君的家中與我見了一面。母親既沒有詢問我在北京學生運動期間做了些什麼事情,也沒有詢問解放軍戒嚴部隊在北京的鎮壓情況,只是關切我當下的處境,一再叮囑我要注意安全。

我在Z君家中居住了約一個月,出於安全考慮,被轉移到Z君哥哥的家中居住。Z君哥哥的家也在昆陽鎮,也是私有的一棟三層樓的透天厝,一樓有客廳、廚房和衛生間,後面有十平方米左右的小院子,二樓和三樓各有一間臥室,我被安排居住在二樓。我雖然認識Z君的哥哥和嫂子,但並不十分熟悉。Z君的哥哥和嫂子非常歡迎我的到來,在生活上照顧得無微不至,就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Z君的哥哥考慮到我不能出門,生活無聊,還特意約了兩個可靠的朋友隔三差五地到家中陪我打麻將消磨時光。那時候中共官方將打麻將視為賭博行為,嚴令禁止,因此我們在打麻將時必須緊閉窗戶,拉上窗簾,洗牌的時候小心翼翼,避免發出過大的聲響。

在我避難期間,昆陽鎮的許多中學同學和好友也一直十分關心我的安危,四處打聽我的下落,希望能夠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Z君是我關係密切的好友,自然就成為中學同學和好友們打聽的主要對象。由於我考慮到Z君和家人的安危,事先已經叮囑Z君不要對任何人透露我的行蹤,因此Z君也只能對我的中學同學和好友們表示不知道我的下落。

一九八九年九月下旬,我作出了返回中國政法大學的決定,於是就離開了Z君哥哥的住家,踏上了前往北京的行程,從而也結束了在昆陽鎮為期三個多月的避難生涯。

作者》吳仁華  1989六四民運參與者,歷史文獻學者,著有《六四天安門血腥清場內幕》、《六四屠殺內幕解密:六四事件中的戒嚴部隊》、《六四事件全程實錄》。

 

新聞引據:採訪
撰稿編輯:新聞編輯
央廣新聞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