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北大的學弟温傑,六四後關押在秦城監獄,因病得不到及時治療而英年早逝,年僅26歲。

接受北京市公安局七處工作人員兩次在中國政法大學校內約談之後,為了避免因為接觸而給他人帶來不必要的政治麻煩,我在近兩個星期時間內自我禁足,沒有邁出中國政法大學校園一步,除了一日三餐定時到學生食堂購買飯菜之外,終日待在小平房住所閱讀閒書或研究圍棋棋譜。

直到初步確定北京市公安局不會有什麼舉措之後,我才開始出校門探訪友人,一方面是向友人們報個平安,另一方面是瞭解情況。每次出校門探訪友人,一路上我總是保持著高度的警惕性,時刻注意觀察是否有人跟蹤盯梢,就像一個從事地下活動的工作者,主要是不想將不必要的政治麻煩帶給探訪的友人。

此次探訪友人的情況與以往大為不同,氣氛顯得哀傷和凝重,沒有了以往的喜悅和輕鬆,儘管是私下見面,許多友人在談及八九民運和六四屠殺的時候,也難免神情緊張,十分小心謹慎,有的友人甚至不願意觸及八九民運和六四屠殺的話題,顯然是心有餘悸。血腥而殘酷的六四屠殺事件製造了恐怖氣氛,其後所發生的全國性大追捕行動又進一步加重了恐怖氣氛,以及當時的北京尚處在戒嚴狀態之中,交通要道遍佈荷槍實彈的解放軍戒嚴部隊軍人。

通過四處探訪友人,我瞭解到許多六四屠殺的情況和六四後大追捕的情況,其中有三件事情讓我至今記憶猶新。

第一件事情是:在一位北京大學好友的家中,一位年輕女醫生告訴我,她和北京的眾多醫務人員一樣,在得知解放軍戒嚴部隊開槍鎮壓的消息後,立即主動趕到醫院參與救治受傷民眾。她所任職的鐵路指揮部醫院地處石景山區八角村附近,遠離北京市區,但在屠殺事件發生以後,也陸續有民眾送來了不少被解放軍戒嚴部隊軍人開槍打傷的民眾。傷者中有一位少年,看樣子年齡不會超過十六歲,頭顱被解放軍戒嚴部隊軍人用刺刀捅穿了,腦漿不斷地溢出。醫務人員見狀都非常哀傷和憤怒,一邊痛罵解放軍戒嚴部隊軍人是畜生,一邊竭盡全力搶救這位受傷的少年,希望能夠將他從死神那裏拉回來,可惜他的傷勢實在太嚴重了,最終還是不幸去世了。望著少年的遺體,在場的醫生和護士無不痛哭流涕,傷心之極。這位年輕女醫生在敘說這名少年不幸遭遇時,仍然抑制不住哀傷的眼淚,我和北京大學好友也一直跟著掉眼淚。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解放軍戒嚴部隊軍人盡然會用刺刀捅穿一個少年的頭顱。

第二件事情是:我的北京大學中文系古典文獻專業的同門師弟溫傑在六四屠殺事件之後的全國性大抓捕行動中被捕,關押在原先專門關押中共高級官員的秦城監獄。溫傑當時是北京服裝學院的教師,曾在保衛天安門廣場指揮部擔任宣傳部副部長,因而被中共當局視為一九八九年天安門事件的要犯。

溫傑一九八一年畢業於北京大學附屬中學,因為成績優異而被保送入讀北京大學中文系古典文獻專業,並擔任班長,一九八五年大學本科畢業後考取古典文獻專業碩士研究生,一九八八年碩士研究生畢業後任教於北京服裝學院。當時古典文獻專業只有我所在的一九七七級和溫傑所在的一九八一級兩個班,每個班各有二十名學生,學生人數不多,相互之間比較熟悉。溫傑英俊瀟灑,口才便捷,思維清晰,喜歡與人交流。我在就讀古典文獻專業大學本科和碩士研究生期間,與溫傑有過不少交流,他的眼睛炯炯有神,讓人印象深刻。一九八八年五月,溫傑在碩士研究生畢業前夕曾到中國政法大學找我,表示畢業後希望也能到中國政法大學法律古籍整理研究所工作,可惜最終因為沒有工作名額而未能如願。

溫傑在秦城監獄關押期間罹患大腸癌,由於堅持理念,始終「不認罪、不服罪」,中共當局因而遲遲不讓他保外就醫,最終耽誤了治療時機。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二十日,溫傑不幸病逝於北京人民醫院,年僅二十六歲。溫傑是家中惟一的男孩,他的英年早逝讓他的家人痛不欲生,不久後他的父親因思念成疾而逝世。二零一四年十二月十九日,在溫傑逝世二十五週年的前一天,溫傑的姐姐溫爽寫了一首藏首詩《寒夜遙祭胞弟溫傑》:「痛悲欲絕心難平,悼慟胞弟寒夜中。溫雅博學一才子,傑墨苦學燕園情。小路崎嶇陷『幽谷』,弟赴黃泉別離行。千回入夢遙相望,古寺深處鳴鐘聲。——明日是胞弟溫傑逝世二十五週年忌日,泣血寫下《寒夜遙祭胞弟溫傑》祭奠。」

第三件事情是:在六四屠殺事件之後的大抓捕行動中,有十多名北京體育學院的學生被捕,關押在北京市公安局海澱區公安分局,全都遭到解放軍戒嚴部隊軍人的毒打,多數學生的傷勢非常嚴重。此事讓我瞭解到,由於北京市公安系統的工作人員親眼目睹了八九民運的整個過程,瞭解八九民運的真相,普遍同情或支持參加八九民運的學生,因而中共當局在六四屠殺事件之後隨即命令解放軍戒嚴部隊進駐北京市公安局屬下的各公安分局和公安派出所,主導抓捕所謂的「動亂分子」和「暴亂分子」的行動。

作者》吳仁華  1989六四民運參與者,歷史文獻學者,著有《64天安門血腥清場內幕》、《64屠殺內幕解密:64事件中的戒嚴部隊》、《64事件全程實錄》。

    

新聞引據:採訪
撰稿編輯:新聞編輯
央廣新聞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