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6月5日傍晚,徐征來到我和劉蘇裏、陳小平的臨時躲避處,告訴我,他已經找到了Z姑娘,Z姑娘安好,已約好今天晚上與我見面,稍後會帶我去見面的地點。徐征同時告訴劉蘇裏,已經約好他的妻子,今天晚上來臨時躲避處見面。
我本來只是委托徐征打探一下Z姑娘的安危,並沒有打算與Z姑娘見面,是徐征誤以為Z姑娘是我的女朋友,於是答應了Z姑娘與我見面的要求。我理解徐征的一番好意,因而並沒有告訴他Z姑娘並不是我的女朋友。此前,我和劉蘇裏、陳小平曾經決定在逃離北京前不會見任何親友,也不告知逃離北京的計劃,一是為了保密,二是避免牽連親友。
運動中的微妙情緣
Z姑娘是中國政法大學的青年教師,當時才22歲,1988年大學畢業後留校任教。1988年冬天,我的中國政法大學同事在小平房住所舉行私人聚會,Z姑娘與我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她得知我是北京大學的畢業生後,說是要到北京大學進修英語,希望我介紹一位北京大學的英語老師,於是我就將北京大學一位熟悉的青年女教師介紹給她。幾天後,Z姑娘告訴我,已經去北京大學見了那位青年女教師,並稱贊那位青年女教師很漂亮,尤其是有天生的的嫵媚。Z姑娘面帶笑容問我,你與那位青年女教師是否有著特殊的關係。我看見她的笑容中有一絲詭異,也意識到她對我的好感和關注。此後,Z姑娘時常來小平房我的住所聊天。在1989年天安門民主運動期間,Z姑娘與我也留下了一些令人記憶深刻的共同經曆。
1989年4月21日晚上,我和青年教師劉蘇裏、陳小平共同帶領中國政法大學的學生隊伍從校園出發,與北京各高校的學生隊伍一起遊行前往天安門廣場,準備徹夜等待第二天在天安門廣場西側人民大會堂舉行的胡耀邦追悼會。我在中國政法大學的隊伍前列帶隊,在遊行途中的幾個小時內,Z姑娘多次讓她的學生給在隊伍前列帶隊的我送外國名牌香煙,到達天安門廣場以後,我才赫然發現口袋中裝滿了外國名牌香煙。當年中國青年知識分子的薪水微薄,一個月的薪水僅夠買十盒外國名牌香煙。
1989年5月19日晚上,當得知北京將實施戒嚴的消息時,雖然我身為新華門絕食請願區兩名協調人之一,責任十分重大,但還是抽空趕到天安門廣場中國政法大學的帳篷找到Z姑娘,告訴她今夜解放軍戒嚴部隊很可能要實施武力清場行動,情勢非常危險,希望她離開天安門廣場,以免讓我分心牽掛。在我的堅持下,Z姑娘終於同意離開天安門廣場,到附近她舅舅家過夜暫避。在新華門前的長安街上道別時,Z姑娘給了我一個緊緊的擁抱,讓我久久難以忘懷。
1989年5月底的一個夜晚,我與Z姑娘相約離開喧鬧的天安門廣場,沿著南長街漫步來到故宮博物院的護城河邊,享受著久違了的寧靜。不知為何,或許是因為環境和氣氛,Z姑娘突然間談起16歲剛上大學時所發生的初戀,其實是對一位青年教師的單相思,哭得十分傷心,令我有點不知所措。
殺戮中學生們的相互牽掛
1989年6月3日下午,在中國政法大學教學樓前,我正準備帶領特別糾察隊前往天安門廣場的時候,突然發現Z姑娘在不遠處的人群中觀望著。當時,或多或少有著生離死別的感覺,我連忙主動過去與她相見。她說是聽到召集學生參加特別糾察隊的廣播後趕來的。我對她說,現在情勢非常緊張,感覺是解放軍戒嚴部隊就要動手了,今天晚上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拜托你都不要出校門,萬萬不可到天安門廣場找我。如果你到天安門廣場找我,不僅不能幫助我,反而會給我造成很大的壓力和負擔。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只要你不在場,萬一情況不對,我沒有牽掛,可以獨自撒腿就跑,逃跑的速度一定會很快。」她點頭答應了,並囑咐我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她等待我平安歸來。
1989年6月4日上午十點鐘左右,我和劉蘇裏帶領從天安門廣場撤離的數十名中國政法大學學生一進入中國政法大學東校門,就看到了擺在教學大樓前一排課桌上的五具遇難學生遺體。正當我長跪在血淋淋的遇難學生遺體前哀傷不已的時候,一位年輕的姑娘靠近我,小聲地說:「我是Z姑娘的同事好友,Z姑娘昨天深夜出了校門,至今沒有回來。」我當即震驚得站立起來,急忙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回答說:「昨天晚上,北京市區密集持續的槍聲讓Z姑娘坐立不安,雖然十分害怕這時候出校門,但最終還是不聽勸阻,獨自騎著自行車前往天安門廣場找你去了。」
1989年6月4日下午,我和劉蘇裏、陳小平匆匆離開中國政法大學校園,當時沒有時間去打探、尋找Z姑娘的下落,但心中一直掛念著她的安危。在徐征來到了我和劉蘇裏、陳小平的臨時躲避處時,我就將Z姑娘的情況告訴了他,請求他去中國政法大學Z姑娘的住處,打探Z姑娘是否已經平安歸來。徐征非常負責任,去了中國政法大學多次才找到了Z姑娘。
秘密逃離北京前的道別
1989年6月5日晚上,徐征帶我到了位於學院路的一棟住宅樓的套房,Z姑娘已經在套房的客廳等待。徐征的妻子拿來了被褥和枕頭,讓我和Z姑娘就在客廳過夜。隨後,Z姑娘告訴我,6月4日深夜,北京市區的槍聲密集,她幾次到小平房我的住所都沒有找到我,雖然十分害怕獨自出校門,最終還是決定騎自行車到天安門廣場找我。當她抵達西長安街的時候,天安門廣場早已被數以萬計的解放軍戒嚴部隊官兵包圍得水洩不通,誰也別想進得去,她圍繞著天安門廣場四處亂竄,都快急瘋了,最後到了舅舅家過夜。我告訴Z姑娘,第二天我將與劉蘇裏、陳小平逃離北京,一起去我的老家溫州躲避追捕。
我與Z姑娘在客廳地板上相擁而坐,背靠著長沙發,幾乎是一夜無眠,大多數時間是默默無語,心情沉重,窗外的學院路上不時地有戒嚴部隊的車輛駛過。第二天清晨時分,分別的時候到了,我在Z姑娘的額頭輕吻了一下,Z姑娘回贈了一個激情的熱吻,這是我與Z姑娘唯一的情感交流動作,也算是最後的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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