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八月十九日這一天,龍港鎮發生了一起引人注目的事件。(圖取自微博)

就在我離開蒼南縣龍港鎮家中轉往平陽縣昆陽鎮老朋友Z君住處躲避之後,也就是在一九八九年八月十九日這一天,龍港鎮發生了一起引人注目的事件,那就是一九八九年天安門民主運動的北京學生領袖王有才遭到公安人員拘捕。

龍港鎮的民眾最初並不知道被拘捕者的姓名,只知道被拘捕者來自於北京,是一九八九年天安門民主運動的重要參與者,因此我在龍港鎮、蒼南縣和平陽縣的一些親友都以為被拘捕者是我,紛紛為我感到擔憂和難過。事後有一位在公檢法部門任職的老朋友告訴我,當他得知公安人員準備前往龍港鎮實施拘捕行動的訊息時,也以為拘捕的對象是我,而當時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與合適的管道通知我趕快轉移,因而心情十分沉重。在蒼南縣、平陽縣的公安局、國家安全局和武警邊防大隊有我許多於一九七六年十一月同時加入公安邊防部隊的老戰友,他們在一九八九年的時候大都已經擔任了領導職務。

王有才當時是北京大學物理系的碩士研究生,在一九八九年天安門民主運動期間擔任北京高校學生自治聯合會的常務委員和秘書長,六四屠殺事件後遂成為中國公安部公開通緝的二十一名北京學生領袖之一。王有才逃離北京後前往浙江省杭州市,因為他是浙江省富陽縣(今杭州市富陽區)人,大學本科就讀於杭州大學物理系,大學畢業後就職於杭州通信設備廠,熟悉杭州市的情況,又有一定的社會關係。王有才逃亡抵達杭州市之後,立即得到了大學同班同學薛振標的幫助。薛振標知道幫助中國公安部公開通緝的要犯具有極大的政治後果,依然義無反顧地將王有才帶到了自己的家鄉龍港鎮,安置在自己的家中避難。王有才在龍港鎮躲避期間使用化名,但他畢竟不是本地人,不會當地的語言,最終還是引起了外界的注意,暴露了真實的身份。公安人員在拘捕王有才的同時,也拘捕了薛振標和薛振標的父親。薛振標的父親在關押一段時間後獲釋,薛振標則被以「窩藏通緝犯」的罪名判處有期徒刑兩年,並被開除公職。

薛振標刑滿獲釋後自謀生路,成為了個體戶,跟隨他的個體戶姐姐到了廣西壯族自治區南寧市等地經商,並從此走上了追求中國民主、自由和人權的道路。一九九八年王有才等人發起中國民主黨公開組黨運動的時候,薛振標也在第一時間積極地參與,成為中國民主黨廣西籌委會的主要成員。在中國民主黨公開組黨運動遭到中共當局的殘酷鎮壓後,薛振標仍然堅持作為中國民主黨的公開成員,參加追求中國民主、自由和人權的活動,時常聯署公開信,接受境外媒體的采訪,聲援落難的民運人士和人權捍衛者。

王有才和薛振標被拘捕事件曾經一度成為龍港鎮民間的熱議話題,被熱議的主要人物不是王有才,而是薛振標,人們普遍將薛振標視為俠義之士,視為龍港鎮的驕傲和光榮。許多認識或不認識的民眾紛紛帶著禮物或現金紅包登門拜訪薛振標的家人,表示關心、慰問和敬意。我作為龍港人,對同鄉薛振標也始終充滿著敬意,在主辦《新聞自由導報》的十多年期間十分注意薛振標的資訊。大約是在二零零八年七月,我在海內外中國民運人士、人權捍衛者和公共知識分子集聚的自由中國論壇終於與薛振標不期而遇,第一次有了直接交流的機會,作為龍港老鄉和民運同道,我們相談甚歡,相見恨晚。交流之初,我即特意對他當年救助王有才的俠義之舉表達了深深的敬意,他則真誠地表示當年救助王有才的舉動不足掛齒,只是做了朋友應該做的事情而已。

六四屠殺事件之後,雖然整個中國大陸籠罩在白色恐怖氣氛之中,但還是有許多像薛振標這樣的俠義之士,不顧自身的安危,對逃亡途中的天安門民主運動的參與者伸出援助之手,被中共當局視為「幕後黑手」的嚴家其、陳一諮、包遵信、蘇曉康、陳子明、王軍濤等人,以及被中國公安部公開通緝的二十一名學生領袖中的許多人,在逃亡期間都得到過認識或不認識的眾多各界人士的救助,例如學生領袖吾爾開希、柴玲、封從德都是在素不相識的人士的護送下成功逃抵香港。出現這種情況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各界民眾普遍同情和支持天安門民主運動的參與者,二是由來已久的俠義之風尚存。

一九八九年六月,香港「黃雀行動」一位工作人員陪同我和另外一位四十餘歲的人士到美國駐香港總領事館辦理赴美手續。這位四十餘歲的人士因為是中共黨員,按照美國的有關規定,當場簽署了一份退出中國共產黨的書面聲明。香港「黃雀行動」的工作人員見我有點好奇,就悄悄地告訴我,這位四十餘歲的人士是解放軍現役軍人,參與救助一位天安門民主運動的重要參與者,並陪同一起抵達香港,因為身份敏感,對外一直使用化名。

此後,我與這位四十餘歲的人士有了來往,曾受邀前往他的住處做客聚餐,並相約一起出遊香港的景點。按照他對外使用的化名,我就一直稱呼他老T。巧合的是,我和老T赴美後都定居在洛杉磯,於是成為過從密切的朋友。我的交往原則之一是不打聽個人隱私,所以始終不知道老T的真實姓名、確切身份和家庭情況,只是在密切的交往過程中老T主動透露了點滴個人資訊,他是解放軍現役的團級軍官,父親是解放軍的將領,他救助的人士是電視劇《河殤》的主要撰稿人蘇曉康。

按照中國人的世俗觀念,老T憑藉家庭背景和已有的團級軍官的身份,本來應該有很好的發展前途和優渥的生活,但由於救助蘇曉康的俠義之舉,生活軌跡完全改變了。我心疼老T,他不懂英語,也沒有專業技能,在美國生活窘迫,打散工度日,與人合租一間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間。我欣賞老T,他安貧樂道,無怨無悔,為人和善,喜歡交友。老T在洛杉磯居住了三年左右,最終選擇回到中國大陸。臨別之際,我仍在擔憂他回到中國大陸之後的處境,他淡然地回應說,只要不入獄,其他的都無所謂了。老T回到中國大陸之後就失去了音信,讓我掛念至今。

作者》吳仁華  1989六四民運參與者,歷史文獻學者,著有《六四天安門血腥清場內幕》、《六四屠殺內幕解密:六四事件中的戒嚴部隊》、《六四事件全程實錄》。

新聞引據:採訪
撰稿編輯:新聞編輯
央廣新聞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