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安門廣場上的學生向當局的直升機揮舞拳頭和旗幟。(六四檔案1989.5.21)

大概是在一九九零年一月中旬,就在我準備啟程回溫州龍港鎮老家的時候,一位知道我偷渡出境計畫的朋友突然登門來訪,懇請我帶著H女士一起偷渡出境,說H女士在六四屠殺事件後為了躲避北京市公安部門的追捕已經換了好幾個住處,目前處境極為危險,很難在國內繼續躲藏下去了。這位朋友的懇請讓我十分為難,偷渡出境的行動本來就有很大的風險,多一個人就多一分風險,何況H女士是北京市公安部門的追捕對象,又是一口京腔的年輕女士,在南下的途中以及在南方城市尋找和等待偷渡出境的機會時很容易出事。猶豫再三,我最終還是答應了這位朋友的懇請,因為從小到大從來不善於拒絕朋友的請求,何況處於危險之中的H女士急需幫助。我與H女士並不熟悉,只是曾經在陳小平住處的聚會中見過一次,知道她是北京某高校的教師,同時在陳子明、王軍濤的北京社會經濟科學研究所兼任所務委員和民意調查中心主任。

在我答應懇請之後的第二天,這位朋友就帶著我去H女士的躲藏處,在北京某高校的教師宿舍樓,一室一廳的單元房。已經躲藏了逾半年的H女士面容顯得憔悴,有些神情不定,見到我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顯然已經知道我同意帶著她一起偷渡出境。我坦率告訴H女士,目前只有偷渡出境的初步計畫,準備從廣東偷渡到香港,然後再去美國,但至今尚未找到偷渡出境的管道,並告訴她偷渡出境的難度和風險。H女士表示,無論如何,她還是願意跟我一起走。之後,我應邀隨著這位朋友去了H女士家,H女士的母親和妹妹贊同H女士跟著我一起偷渡出境,又十分擔心安全問題,關切地詢問了有關偷渡出境的問題,我一一予以坦率而明確的回答。

沒過幾天,學校開始放寒假了,我馬上帶著H女士一起離開北京,先是乘坐火車抵達浙江省金華市,然後在金華市換乘私人經營的長途大轎車前往蒼南縣龍港鎮。好在當年尚未實施乘車實名制,購買車票不需要出示身份證,火車站和汽車站也尚未實施安全檢查制度,進出火車站和汽車站不需要出示身份證,不需要接受安全檢查,因而雖然H女士身為北京市公安部門的追捕對象,但依然一路平安,跟著我順利地抵達了目的地蒼南縣龍港鎮。

來往於金華市與溫州各縣市的長途汽車的乘客基本上是個體戶經商者,長年奔波於全國各地,有較多的資訊來源和社會關係。在長途汽車上,我一反常態,不是閉目養神或閱讀書刊,而是主動與鄰座的一位年輕男士聊天。他告訴我姓W,家在里安市郊區農村,是一位商品個體推銷員。我也對他說了自己大學教師的身份,家在蒼南縣龍港鎮。聊了一段時間後,我特意有所保留地聊到親身經歷的八九民運和六四屠殺,試探他的反應,瞭解他的政治態度。W先生顯現出驚訝的神情,小聲地告訴我,他同情和支持北京的學生,同時問我,到底死了多少人?我回答說,二千人左右吧。後來我對他說,我對現在的政治狀況不滿意,想到國外去,首先是要找到偷渡去香港的管道。W先生說,他也想到國外去,只是在國外沒有關係,覺得沒有辦法取得合法居留身份。我說,我有足夠的國外關係,只要能夠偷渡到了香港,就可以前往歐美國家並取得合法居留身份。你如果有偷渡香港的管道我們可以一起走,我保證幫你取得歐美國家的合法居留身份。W先生說,好的,我回家後馬上打聽消息。告別之際,我與W先生約好春節過後見面再談。

春節剛過不久,我就來到了里安市郊區農村W先生的家中。一見面,W先生就說對不起,因為妻子堅決反對,他不能與我一起去國外了,但有兩位朋友願意與我一起去國外,其中一位有親戚長期在廣東省佛山市經商,應該可以找到偷渡香港的管道。經我同意後,W先生立即將兩位朋友找來了,一位是年輕的XH女士,在里安市經營個體商鋪,單身離異,無子女,另一位是年輕的CX先生,里安市某集體企業的職工,有妻子幼兒。CX先生說,我們可以將佛山市作為落腳點,通過他在佛山市經商的親戚尋找偷渡香港的管道。我向XH女士和CX先生保證,只要到了香港,一定會幫助他們取得歐美國家的合法居留身份。我同時提了一個要求,因為南下佛山市途中住宿和在佛山市住宿需要登記身份,請他們通過關係到里安市公安部門為我和H女士各辦理一張身份證,身份證上的照片是我和H女士的,而姓名和地址是他人的,必須保證姓名和地址是真實的,經得起查核。他們很痛快地答應了。

在從里安市回龍港鎮的歸途中,我的心情十分輕鬆愉快,心中不斷哼唱著歡快的歌曲,因為偷渡出境的計畫終於有了眉目和進展。我知道廣東省民眾歷來有偷渡前往香港的傳統,偷渡生意一直十分興隆,因而相信在佛山市一定能夠找得到偷渡香港的管道。回到龍港鎮家中後,我第一時間將里安市之行的詳細情況告訴了H女士,她也十分高興。

作者》吳仁華  1989六四民運參與者,歷史文獻學者,著有《64天安門血腥清場內幕》、《64屠殺內幕解密:64事件中的戒嚴部隊》、《64事件全程實錄》。

    

新聞引據:採訪
撰稿編輯:新聞編輯
央廣新聞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