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克揚長而去﹐毒氣瀰漫。馬路邊有11人死亡。(資料照/六四檔案)

1989年6月4日清晨6時左右,從天安門廣場被迫撤離的數千名學生經由新華北街拐到了西長安街,打著各自學校的旗幟,由東往西有秩序地走在北邊的自行車道上。長安街是中國當時最寬敞的大街,寬達七、八十米,屬於南北雙行道,南北兩邊各分為快車道、慢車道、自行車道和人行道。自行車道與人行道之間隔著一道高約一米二的綠色尖頭鐵欄柵。當時,我和劉蘇裏率領著中國政法大學大約20餘名師生打著一面校旗,也在學生撤離隊伍之中,處在西長安街六部口附近。

就在這個時候,三輛坦克從天安門廣場方向沿著西長安街由東往西快速開過來,一邊發射著散發出淡黃色煙霧的軍用毒氣彈,一邊從背後向學生撤離隊伍追軋過來。一時間,西長安街上彌漫著淡黃色的煙霧,不像是催淚瓦斯,因為它儘管極富刺激性,但並不催人淚下,而是一旦吸入之後,就會讓人當即感到胸悶氣短,透不過氣來。許多學生在吸入淡黃色的煙霧之後痛苦不堪,趴在街道上幹嘔不止,其中有幾位女學生,這時候根本無法顧及女孩子應有的形象了。中國政法大學國際經濟法系青年女教師張麗英因為過多吸入了淡黃色煙霧,當場暈倒在路旁,馬上被學生送往醫院急救。

解放軍放疑似毒氣煙霧彈緊追學生

儘管在天安門廣場經歷了血腥的武力清場過程,但是,善良而天真的學生們還是料想不到中共當局竟然會殘忍到動用坦克繼續追殺已經撤離天安門廣場、並正處在返校途中的和平而有秩序的學生隊伍。慌亂之際,學生們紛紛翻越自行車道與人行道之間的綠色尖頭鐵欄柵而躲避,其中不少人被綠色尖頭鐵欄柵刺傷或跌下來摔傷。最可憐的是那些柔弱無力的女學生,大多無法翻越高達一米二的綠色尖頭鐵欄柵,只能緊緊地貼在綠色尖頭鐵欄柵旁,驚恐之狀讓人心酸。我和數百名學生在翻越綠色尖頭鐵欄柵之後,欲進入附近的郵電大樓大院子暫時避難,以逃避軍用毒氣彈的傷害,而那些把門的武裝員警竟然緊閉大門,拒絕讓我們入內避難。

就在學生們慌亂躲避的時候,一輛編號為「106」的坦克,已經從背後衝入學生撤離隊伍,比我們中國政法大學師生所處位置稍後的學生們慘遭不幸,有11名學生當場慘死於坦克之下,另有許多學生受傷,其中有兩名學生被軋斷雙腿。

天安門母親群體代表性人物丁子霖經過多年艱難的尋訪,終於找到了六部口慘案的部分死難者和受傷者,其中死難者5人、受傷者9人,一共14人,其中一名受傷致殘的女學生不願公佈個人資料。5名死難者是:1、林仁富,男性,北京科技大學1989級應屆畢業生,30歲。2、董曉軍,男性,中國青年政治學院青年工作系1986級學生,20歲。3、王培文,男性,中國青年政治學院青年工作系1986級學生,21歲。4、田道民,男性,北京科技大學管理系1985級學生,22歲。5、龔紀芳,女性,北京商學院企業管理專業1988級學生,19歲。九名受傷者是:北京體育學院學生方政、北京科技大學碩士研究生王寬寶、北京鐵路局南口機務段工人權錫平、北京某民營公司職員劉華、北京某大學不願公佈個人資料的女學生,以及中國青年政治學院的學生蘇文魁、趙國慶、錢奕新、單連軍。

許多民眾吸入大量毒氣搶救不及身亡

在六部口坦克追軋學生撤離隊伍慘案中,因為當時所處位置的原因,中國青年政治學院的學生隊伍首當其衝,所遭到的傷害最為嚴重,除了上述名單中的傷亡者,另外還有一些受傷的學生。1990年代初,我在美國主辦《新聞自由導報》的時候,結識了一名訂戶、原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學生蔡昕。蔡昕在六部口坦克追軋學生撤離隊伍時也受了傷,幸運的是,他由於個子矮小,身高不到160公分,當他躺倒在地、坦克從開過去的時候,他的身體正好處在坦克的兩條履帶之間,除了左手骨折,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之外,居然沒有受到重大的傷害。

在六部口遇難的學生中,北京商學院女學生龔紀芳是唯一一位不是死於坦克輾軋或撞擊的遇難者。她先是左胳膊中彈倒地,繼而因吸入大量的毒氣導致昏迷,被民眾送入北京市紅十字會急救中心,經搶救無效死亡。死亡證明書上載明:死因主要是由於吸入毒氣造成肺部糜爛。

龔紀芳左胳膊的傷口很大,看樣子像是中了俗稱「炸子」的開花彈(達姆彈),但我過去一直認為應該是中了坦克上大口徑槍械(機槍或重機槍)所發射的子彈,因為當時在學生撤離隊伍的四周並沒有解放軍戒嚴部隊軍人,槍彈應該是從坦克上發射出來的。今年5月,一位六部口慘案的目擊者在 Clubhouse 講述當年的親身經歷時提到,「106」號坦克在衝入學生隊伍之前曾經開槍射擊。這就為我過去對龔紀芳傷口的判斷提供了證據。

書本上的「血腥」真實發生

六部口坦克追軋學生撤離隊伍事件太殘酷了!現場的情景太悲慘了!我看見多具死難學生的遺體散亂地橫躺在靠近人行道的柏油馬路上,最西面的一具死難學生的遺體距離人行道兩米多遠,頭朝著西北仰面躺著,腦袋中間開了一個大洞,腦漿摻雜著血絲向前噴出一米多遠。另有兩具死難學生的遺體被坦克輾軋到了自行車上,與自行車粘到了一起。

目睹者無不痛哭流涕,痛哭聲震天動地。我從小就在書本上讀到「血腥」這兩個字,而只有站在六部口坦克追軋學生撤離隊伍的現場,看著那些肝腦塗地、鮮血四濺的死難者遺體,才真正明白了「血腥」這兩個字的含義。我深受震撼,死亡是如此之慘烈,生命是如此之脆弱,現實是如此之殘酷,而心情是如此之傷痛。

製造了六部口追軋學生撤離隊伍慘案的三輛坦克,隸屬於天津警備區坦克第一師。當時,坦克第一師接到戒嚴部隊指揮部的緊急命令,組成一支有八輛坦克參與的坦克車隊,由坦克第一團團長羅剛、副團長賈振祿擔任指揮官,從天安門廣場出發,沿著西長安街由東往西行駛,趕往中共中央和國務院所在地中南海的新華門,驅趕聚集在那一帶抗議屠殺的民眾和學生。之後,其中的三輛坦克,又一路向前行駛,在六部口從背後追逐輾軋學生撤離隊伍。

作者》吳仁華  1989六四民運參與者,歷史文獻學者,著有《64天安門血腥清場內幕》、《64屠殺內幕解密:64事件中的戒嚴部隊》、《64事件全程實錄》。

  
參考資料:六四檔案 64me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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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編輯:新聞編輯